第8章抄家

魏州，刺史府。

一個仆人獻上剛剛沏了茶的蓋杯，被吳刺史一把摜在了地上，“啪啦”一聲，碎了滿地的熱茶。仆人嚇得趕緊退下，連地上的茶杯碎片也不敢收拾。

“王八蛋！”吳刺史怒罵道，“狄景暉這個兔崽子，本官忍了他很久了，今天給我鬧成了這個樣子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！”

他怒目圓睜，肥胖的臉上顫抖著肥肉，整個人怒發沖冠，在府邸裏不停地踱步，焦躁不安，又不知所措。

現在整個魏州城大亂的消息，他當然知道。一得到消息，他立刻就派遣衙門裏的人去鎮壓那些鬧事的刁民。然而那些派去鎮壓的人，自己反過來被幾近癲狂的群眾給揍了一頓，嚇得魂飛魄散，都不敢再去阻撓了，不然又是一頓拳打腳踢。現在城裏很多人都受傷了，就差鬧出人命來了。

吳刺史心煩意亂，又無可奈何，他現在也快發瘋了。更何況那些刁民喊著要“宰了狗官”，這“狗官”只怕也包括自己在內了，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！

他早就恨死了這個比自己還小幾品的參軍狄景暉，但他每當要上書朝廷，列舉這個“狗官”的罪狀時，這個狄景暉就出來威脅自己，說他老子是當朝宰相，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，他一個小小的刺史，能奈他何？！

吳刺史聽了，也只能咬牙切齒，反過來也威脅他，說他狄景暉的老子，那可是一個出了名的清官、好人！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出了你這麽個敗家子，不知道會把你怎麽地？

狄景暉這時候總會哈哈狂笑，說你他媽的有種就告我，上書彈劾我呀！大不了魚死網破，反正老子是宰相的兒子，不愁吃喝，你個沒關系、沒後臺的肥豬王八蛋，不怕丟掉烏紗帽，就給老子告！你敢嗎？！吳刺史氣得要發瘋，但是又沒法把他怎麽樣，只能破口大罵。

狄景暉則是愈發趾高氣揚，根本就不把他這個上級放在眼裏。整個魏州城裏的衙門，差不多都是他狄景暉家的，他貪贓枉法，拼命地搜刮民脂民膏，然後用這些貪汙得來的錢去賄賂城裏所有的官吏，以至於那些官吏從大到小都是他狄景暉的人，就聽他的話。本來看在他是宰相的兒子面上，就已經對他很尊重了，現在又拿了他的錢，也就是他從老百姓那裏剝削來的錢財，這些官吏還有不聽他狄景暉的理嗎？當然只聽他狄景暉一個人的嘍！

吳刺史氣得發瘋，但也沒辦法，因為他不貪汙受賄，所以沒錢賄賂別人！他為官清廉，所以沒人尊重他！他為人不夠壞、不夠無恥，所以那些人不敬畏他！他所以含著眼淚，在悲憤中哈哈狂笑，嘲笑這世間的荒唐！

然而現在，事情已經嚴重到了極致了，畢竟他吳刺史是一州之長，是刺史！城裏大亂，他又怎能不管？然而怎麽管哪？管不了啊！他現在才發現，自己除了叫“刺史”以外，毫無權力啊！不但管不了有宰相做爹的王八蛋，也管不了拿了錢就翻臉不認人的官吏，連那些平頭老百姓都他媽的亂來……

吳刺史頹然坐到了地上，頓時感到哭笑不得。

就在這時，突然一個人大踏步闖了進來，連聲招呼都不打，好像刺史府就是他家一樣。他就是狄景暉。

“姓吳的！”狄景暉指著地上的吳刺史大聲罵道，“你他媽的好大膽哪，你還真敢告我？！”狄景暉今年四十來歲，長相油膩，甚至有點醜陋，神情還特別兇，一看就是囂張跋扈慣了的樣子。“我他媽給你臉了，平時還尊稱你一聲老兄，現在你轉眼不認人，偷偷到朝廷那兒去告黑狀，把老子給賣了？！我他媽的……”

“都是你！”吳刺史肥胖的身軀霍地跳了起來，怒目圓睜，顫抖著，指著他大叫，“現在全城大亂了，百姓都造反了，你還有臉來！”

“反你媽的！”狄景暉大聲喊道，“早就他媽的不反了！現在老子要遭殃了，你滿意了嗎？！你他媽的把我那老不死的狗爹弄來，就是為了來整我的，對嗎？！”

“我什麽時候叫你爹來了？”吳刺史莫名其妙，“你在說什麽呀？”

“你還裝！”狄景暉喘著粗氣，發了瘋似的罵道，“他媽的，那狗玩意兒怎麽會突然就來了？！不是你個王八蛋叫來的，不是你他媽的到朝廷那兒告老子黑狀，那個他媽的狗雜種會來？！”

“你爹……狄閣老來啦？！”吳刺史也頗感意外，又有些欣喜。同時，又因為自己治下發生了這種事，感到害怕。

“我告訴你，”狄景暉威脅他，“我會殺了你的。”

“哼，”吳刺史冷冷道，“你爹來了，你敢嗎？”

“我……”狄景暉突然獰笑道，“哼哼，你給我等著，我會讓你不得好死的。”

吳刺史楞楞地看著他轉身就走的背影，被他那神情給嚇了一跳……

狄仁傑領著城裏的老百姓往狄景暉的住宅直接奔去，他已經怒氣沖天了，而且他狄仁傑也知道，現在眾人雖然暫時冷靜了下來，但是如果不及時給他們一個交代，接下來必將爆發更大的□□，而那時，局面將愈發不可收拾。他現在答應了他們，要替他們做點什麽。可自己能做什麽呢？把那個逆子給宰了嗎？如果老百姓真的要自己這麽做，他想，那就把他殺了！不殺不足以平民憤！但是他狄仁傑也深知，眾人更想要的不是那逆子的狗命，而是補償！那自己又該如何補償呢？他想了想，很簡單，這個逆子不是貪汙受賄拿了老百姓很多的錢嗎？不是過得很滋潤嗎？好，那我就抄你的家！

“狄刺史，這、這就是他家了。”眾人指著街邊一個豪華的住宅道。

“好啊，”狄仁傑點頭道，“住的好房子。”

“老爺，”狄明道，“你這是要做什麽呀？”

狄仁傑轉過身來，看著眾人，“諸位，不必亂，只管跟著我，我替你們討回公道！”他朗聲道。

眾人這時候都看著他，場面居然一時安靜得不得了。上百號人，就這麽被這個老人給安撫了。

狄仁傑於是朝大門口走去，那個看門的也認得他，只是說了聲：“狄刺史，你、你回來啦。”

“他在家嗎？”狄仁傑陰沈著臉問。

“狄參軍他、他出門了。”

“出門了更好，”狄仁傑道，“讓開。”

看門的見眾人都在，也不敢阻撓，只好讓開了。

“把門打開。”狄仁傑命令他。

看門的不敢違拗，只好敲了敲門。裏面隨即有人把門先開了一個縫，伸出半個腦袋來，往外面探頭探腦，戰戰兢兢。

“我們能進去見見參軍老爺嗎？”狄仁傑道。

“狄刺史，”裏頭那人慢慢開了門，渾身顫抖，“你是可以進來，你、你可是參軍老爺他父親。可、可這些人……”

“他們都是城裏的老百姓，他們也要進來，有問題嗎？”

“按照、按照律法，民不可擅闖官……”

“官？！”狄仁傑厲聲喝道，“你說，這種人配當官嗎？！用自己手中那點權力，欺壓百姓，這種人算什麽官！”

“狄刺史！”看門的和裏面的仆人都跪下來道，“如果你們真的闖進來了，我們這些人就要完了！”

“我狄仁傑保你們不會有任何事！讓開！”

看門的和仆人只好讓開了，他們嘆了口氣。

“諸位跟我來！”狄仁傑於是領著眾人走了進去。許多百姓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麽豪華的住宅，都目瞪口呆。穿過讓他們已經感到驚訝不已的前院，進了大廳，裏面雕梁畫棟，屋子裏大到上百號人都站不滿。四面八方都是珍貴的器皿、華麗的陳設、名人的字畫和各種各樣奢侈的物品。

“諸位，”狄仁傑朗聲道，“既然跟著我來了，就要聽我的話。都不要去搶，因為這屋子裏的東西，還有這整個住宅裏的東西，現在，都是你們的了！”

眾人目瞪口呆。

“如果你們聽我的話，就不要去搶，而是去拿。大家平分，拿回家去，這些都是你們的了！不要害怕，官府不敢追究你們，我替你們擔著！”

“狄刺史！”眾人頓時都齊刷刷地跪下了，含淚道。“我們不是貪圖這些錢財，我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，我們真的是被逼得沒有活路了！我們魏州城裏的百姓，交的賦稅聽說都是其他地方的好幾倍，因為狄參軍改了規矩，而且最後他自己一個人把上交朝廷的錢都收下了，又分給那些衙門裏的官吏，從大到小，這些官員我們雖然並不是都認得，但我們知道，他們沒有一個不貪汙，不坑百姓！我們真的是沒法活了呀！”眾人齊聲痛哭，竟然沒有一個人起身去拿東西。

狄仁傑痛苦不堪，也流淚了。他的親生兒子，把老百姓逼得沒有活路，他近年來遠在朝堂之上，卻幾乎是一無所知。這麽看來，新任的那個刺史定然也是難辭其咎，說不定就是罪魁禍首，也未可知！

“諸位，”狄仁傑道，“慢慢來，一個一個來，給我拿！這座宅子裏，只要是貴重的東西，都給我拿！唯獨不要□□，不要亂，就算是我向你們做了個交代了！諸位，請起，請去拿！”

眾人這時候都緩緩起來了，他們剛才說的那些話雖然也是真的，但表演的成分也是難免，畢竟聽說了可以免費拿東西，先訴訴苦也是必要的。他們於是都聽狄仁傑的話，每個人都去拿東西了，上百號人，卻沒有人去搶，場面控制得相當好，竟絲毫也不亂。他們都心花怒放，因為這裏面隨便一樣東西，都夠他們好幾年的生活費了。但是此刻大家都不去亂搶，畢竟白得了這天大的便宜，都是狄仁傑賜下的，他們心存感激，不想太對不起他。這種情況，就是用尚存的理智去壓抑著過剩的感情。

沒多久，狄景暉豪宅裏的各種東西，除了大床大櫃等太重的東西拿不動以外，其他就連桌子椅子碗筷杯盤等物，都被老百姓搬運一空。“狗官”的家如今已經成了一座豪華的空宅。城裏眾人大鬧了一場，現在滿載而歸，都向狄仁傑道謝。他們因為是集體行動的，所以似乎也不害怕事後會被追究法律責任。他們於是都搬著、擡著、抱著、捧著、拿著各種各樣的寶貝，各自回家去了。城中騷亂遂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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